啟程

    服役第三天，旅長來餐廳演講，講的主題圍繞「何謂成功」，希望我們在軍中能快快樂樂，不隨便崩潰跳樓上吊或是中暑。

    餐廳裡五百餘名男性，全數跨坐板凳，腰直胸挺，班長事先警告過絕對不能打瞌睡，因此儘管主題乏味如蠟，卻無人點頭閉目。但旅長講的越來越大而化之形而上者，從洪仲丘講到人不應該找藉口，如何發揮到人成功的特質，人生三寶「學識、經驗、體能」，一步步慘絕人寰的把我逼到潛意識和白眼球的邊緣。

    我必須做些什麼，不然我會發瘋，或是睡著，後者更慘。

    有隻蒼蠅，以救世主的姿態飛來，停在我前面同袍幾不可見的髮上。我注意到他的頭皮上有些青春痘，脖頸以上約有五六顆，狀如北斗七星，而左後腦則有一顆略大一些，更似腫瘤。頭皮或許是最難見天日的皮膚了，自嬰孩長毛，若無意外，則一蓋就是六十寒暑，直到人枯髮沒，才在歲月的盡頭浮現。青春痘不管長在哪，終究還是青春，和臉皮上的一樣，只有最菜的時候才會跑出來。頭皮上的青春痘，再過兩三週，等大家頭髮長了幾分，脫離菜鳥之後，大概就見不著了。

    蒼蠅振翅飛走，抖落頭皮屑，掉在他的肩頭從左側數來第四十七條織線的位置。

    我忽然感覺我似乎可以慢慢算出一件衣服上有幾條織線。但一條條算到兩百多條的時候，又隱隱覺得不對，這種比睡夢數羊更沒有目的性的行為，和專心聽演講相比似乎更加無趣，我實在不必要自討苦吃。

    心理活動了半天，感覺身體有些緊繃，於是我假裝喝了口水，順便也偷偷挪了下屁股和抓了抓癢。

    瞄了一下周遭，阿兵哥們的精神也逐漸渙散了，上身仍然挺直的人不足三成，但長官們似乎也沒什麼表現。旅長的話要聽，醜話也得先說，但日子終究要過，如此無聊而空泛的演講，人們不瞌睡，身體勉強坐的端正已是極限，實在不能再要求什麼了。

    我轉回來看著前面人的後腦勺，下意識的開始數起頭髮，一根一根，十根一組，十組一區，十區一圍，一圍約莫一個拳頭的面積。很快的，他頭皮上的軍隊已經被我組建起來。我以頭頂為界，後半顆頭估計有三十四圍，各圍裡我都挑了一根似乎有些特別的頭髮當作「圍長」，圍長們有些頭上有屑，有些矮人一截，有些身軀發白，總之都是些不正常的髮們，方便我辨識。

    「不正常的頭髮比較適合當圍長。」居然能在無聊的演講中想到這麼諷刺的一句話，我非常得意。

    然後我挖出一顆耳屎，任命為「屎令」，又感覺這個命名好像有點超過了。

    正在遲疑是否要換個名字，左思右想之際，旅長突然講完了。我趕緊一看手錶，總共七十五分鐘。

    這七十五分鐘裡，我喝了八次水，因屁股痛而換了十二次屁股和板凳接觸的位置，偷偷抓了十餘次癢，看了北斗七星，認識腫瘤，對蒼蠅產生好感，算了兩百多條織線，編制半顆頭顱的數萬軍隊，感覺收穫良多。

    我想，這就是長官們總說「當兵也可以很有收穫」的意思吧。